伊桑格兰

【德扎】一些随意的注释(六)

推荐这个系列。

其实莫扎特除去在作品上的天赋成就,他的故事和所有出身不高、家庭不睦,又希望凭借自身天分和努力改变命运,最终半途殒身的凡人悲剧,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对亲情的依恋和受到父权的控制剥削,艺术家的天赋激情和家庭责任对于浪荡的不容,对于权贵的蔑视却又不得不依附于他们的挫败,群众对于他作品的热爱和随时又可转爱新人的薄情,生前感情冷漠的家人和故乡在他身后又为了他的遗产而争抢不休……如此之多的矛盾和重压叠加在一起,最终耗尽了莫扎特的生命。比起童话般的法扎,德扎的信息量真的大了很多,尤其是对于莫扎特受到父权控制的部分隐喻不少——不过我依然觉得要看到正面完整反映莫扎特所有“凡人”苦恼的生平作品,还是非常困难的。毕竟在欧洲多地,尤其是维也纳和萨尔茨堡,依旧靠编织他死后的神话过活。

 

只剩名字一张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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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最后一面

         1785年2月11日狂欢节期间,列奥波德来到维也纳,和儿子共度了两个半月时光。此时正值沃夫冈在维也纳受欢迎程度以及财政状况的巅峰,儿子怀揣着热切向父亲展示自己在维也纳的成就。而父亲在给娜娜的信中也毫不掩饰他对儿子的骄傲:皇帝约瑟夫二世是怎样在观众席高喊“Bravo, Mozart!”,海顿是怎样告诉他沃夫冈·莫扎特是这个时代最杰出的作曲家。在家庭方面,即使是一向厌恶韦伯一家的列奥波德也不得不承认,韦伯太太做饭很棒,康斯坦斯其实精于持家,沃夫冈的儿子卡尔是个很惹人喜爱的孩子(然而一年半后他拒绝看护抚养的两个孩子中就包括卡尔)。父亲甚至在儿子的推荐下加入了共济会——这是个宣扬人人平等、亲如兄弟的组织。



          然而狂欢气氛很快过去,列奥波德的脾气愈发暴躁,最终当他在4月25日离开维也纳时,父子俩可以说是不欢而散的。或许因为沃夫冈太急于向父亲展示自己的成功,忽略了老迈的父亲无法承受这样的负担(“没一天不是一点以后才睡,没一天能在九点以前起床”“每天都有音乐会,不停地上课、音乐、作曲,我怎么受得了!”1785年3月12日信),但更深一层,对列奥波德而言,沃夫冈的一切成就都在扇他的耳光,向他证明他当年对儿子辞职和婚事的阻拦都是错误的,而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儿子再也不需要他的指导:儿子没有他也能过得非常好甚至超出他自己想象的好,他在儿子的生命中已经失去了价值。



         毫无疑问列奥波德对儿子的骄傲出自真心。在回到萨尔茨堡后父亲依然以各种途径收集儿子的消息(即便儿子没有主动告诉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向别人称赞儿子的作品——当然这些儿子都不知情。但是他是否下意识也在渴望儿子受挫——这样就能借此告诫他“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甚至让他回到萨尔茨堡,回到自己身边,继续当自己孝顺听话的儿子?父亲的价值并不是建立在儿子的成功上,而是建立在自己话语的效力上;之前他一直预言儿子会一败涂地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态,而当沃夫冈真的实现了父亲所说的成功,他越是展现,就越是宣告了父亲的失败,挫伤了父亲的自尊心,也越是响亮地向父亲宣告,过去的那个神童已经成年,父子俩的分离再也不可避免。

         在维也纳初版中这一段比较详细:姐姐读出了父亲寄来的充满了骄傲和矛盾的信件,沃夫冈伴随着《红外套》骄傲欢乐的旋律将钱装在小盒子里呈给父亲(呼应父亲不断提起的欠钱话题),而列奥波德愤怒地将盒子打翻,钱洒落一地。到了汉堡之后,父亲直接将象征音乐的小盒子打翻在地,揭露了更为残酷的事实:当父亲的,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天赋,他的成功,他的音乐。

 

34. 发疯

         之前我也曾经整理过发疯这段台词的来源,现在在原有基础上进行一番补充:

         Beeilung, Beeilung: In der nächstenAbteilung. Die schwierigsten Fugen. Erstaunlich, erstaunlich. Dieses Tuch wirdseine Schwester über seine Augen legen.

         快一点,快一点:在下一个乐章。最难的赋格。真惊人,真惊人。他的姐姐要在他眼前蒙上一块厚布。

         来自于第一幕“音乐神童”一场中父亲的夸口和炫耀。



         Blind für Gefahr’n. Schliess dein Herz in Eisen ein!

         看不见危险。你要铁石心肠!

         来自《你要铁石心肠》父亲的歌词。“看不见危险”和上一句“在他眼前蒙上一块厚布”巧妙地接上了。

         Ohne Freunde ist das Leben öd undfreilich unverzeihlich. 

         没有朋友,生活单调乏味,不可饶恕。

         化用《朋友》中Lang ist es freilich nicht mehr verzeihlich, dass er die Pflicht einesBruders versäumt.(当然我们早已无法容忍他忽视对兄弟的责任,此句后来被删)以及Erfolg ohne Freunde ist öde.(没有朋友,成功味同嚼蜡。)两句

         Leider ist er erwachsen.

         可惜他已经长大。

         第一幕“音乐神童”的父亲: “作为孩子莫扎特他吸人眼球,但很快他就会长大成人,到时候他就只是一个泯然众人的普通作曲家。我多希望他永远是个孩子!”

         Alle Wunder sind vorüber.

         所有奇迹都已经过去

         第二幕“奇迹已经过去”中的父亲:“有一点你要牢记,对我们而言奇迹已成为过去。”当时沃夫冈回答:“我不再需要奇迹”以及《我是音乐》中的“奇迹会再次降临”。

         Hilflos ohne mich!

         没有我你会无助!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中沃夫冈对父亲的倾诉:“你却认为,没有你我会无助,孤身一人,很快就会为冲动而懊悔。”

         Ein Künstler muss streng sein mit sich.

         艺术家必须严于律己。

         来自上半场去巴黎之前列奥波德对儿子“艺术家必须要自由!”的回应。(已被删)

         Alle böse, böse. Böse Wölfe. Schlangen!

         都是恶魔,恶魔,恶魔,豺狼,毒蛇!

         剧中没有对应原词,但似与《你要铁石心肠》中父亲的“因为世界上全是恶魔(WEIL DIE GANZE WELT VOLL TEUFELN IST)”有关。此外,巴黎时期父亲给沃夫冈的信中有明确的“所有人都是恶棍(Die Menschen sind alle Böswichter)。”

         Alles ist verloren, wenn wir unsverlier’n.

         如果我们彼此失散,就失去了一切。

         来自删减曲目《永不消逝的音乐》中父亲的感慨。

         Du bist ungeschickt und kindlich.

         你那么笨拙,那么天真,

         两次《没人比我更爱你》(同意沃夫冈前往巴黎之前和阻止沃夫冈去维也纳时)父亲的原话。

         Du wirst mich zum Wahnsinn treiben.

         你要把我逼疯

         来自删减曲目《红外套》中父亲的话:“我看你是要把我逼疯(Mir scheint, du willst mich in den Wahnsinntreiben )!”是沃夫冈说我写的曲子都在脑子里时父亲的愤怒回应。新版相应台词是“你要逼死我!”

         Dass die Familie zerbricht, daserlaub‘, erlaube ich nicht!

         我们的家庭分崩离析,我决不允许,决不允许!

         来自第二次《没人比我更爱你》(即阻止沃夫冈去维也纳)时父亲的话:“我决不允许我们的家分崩离析。”

         可以说,整段发疯沃夫冈几乎是在呼应父亲的台词,可见剧中父亲的离去给他造成了怎样的打击。日版将这段发疯(以及之后男爵夫人的黄金星reprise)移到得知父亲死讯之后,我个人觉得是一种合理而且更残酷的安排——因为沃夫冈之前的家庭到此是真正地分崩离析了。

 

35. 借钱信

         沃夫冈一家在维也纳的财政状况很难用单纯的“好”或者“不好”来定性。一方面,沃夫冈的收入远远超过了他自己估算的生活费用,夫妻俩的生活也远未达到很多人以为的“铺张奢侈”的程度(连列奥波德都承认这一点);另一方面,华贵服装、佣人、养马、昂贵房租、钢琴和台球桌等等,占据了他们绝大一部分开支,这些对普通夫妻而言也许是毫无意义的浪费,但对于需要出入上流社会的莫扎特夫妇而言,至少从沃夫冈自己的视角,却又显得十分必要。

         刚来到维也纳的几年,沃夫冈通过他自己以及帮助别人操办的个人音乐会获得了相当不错的收入。然而或许是因为风湿导致的手指疼痛,或许钢琴协奏曲也不能再满足大师的胃口,1786年开始他逐渐停止公开音乐会的演出,将精力倾注在一直以来的目标——歌剧之中。1785年10月他开始与达蓬特一起创作《费加罗的婚礼》,这个题材的选择颇具风险,在1785年2月席卡内德试图上演该剧话剧版本时就被叫停,作为朋友想必沃夫冈也知道,但他却主动地将这个剧本介绍给了达蓬特。1786年5月1日该剧首演,尽管据说受到了观众的热烈欢迎,却只在当年上演了9场。之后1787年创作首演的《唐·乔万尼》,尽管我们现在看会称赞是当之无愧的杰作,当时却并不成功。1787年11月沃夫冈终于得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室内乐师”的宫廷职位,但无论是职责还是薪水(一年800 frolin,而前一任的年薪是2000 florin)都无法满足他,他的作曲也因为不迎合流行口味而受到批评。1788年奥地利与土耳其再次开战更是让境况雪上加霜:大量预算被投入战争之中,贵族参战,伤亡惨重,即便留在国内的贵族也纷纷选择避居乡间,公开音乐会以及歌剧数量骤然减少。多种因素叠加,导致从1786年开始沃夫冈的收入骤减,接下来几年甚至只有一半甚至更少,直到最后一年才有所好转。贫穷和疾病总是互为因果,1789年康斯坦斯因为怀孕和病痛不得不经常到巴登的温泉疗养,这又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沃夫冈自己也不得不应对病痛以及伴随而来的抑郁情绪的折磨,受到这些的影响,沃夫冈自身的创作数量也降至了谷底。



         多重打击之下,沃夫冈开始四处借钱,留下了诸多堪称低三下四甚至不顾自尊的借钱信,某种程度上也“证实”了列奥波德对儿子持续不断的指责(1787年5月当列奥波德听说儿子从年租460 frolin的昂贵住所搬到Landstrasse上年租175 frolin的屋子时表露出了“我早就料到”的冷漠)。这些借钱信固然能反映沃夫冈真实的财政状况,但后世的研究者们却也在讨论着这样的可能性:这样的卑微恳求是否更多出于心理原因而非实际紧缺(最早发出借钱信时沃夫冈的财政状况似乎尚且良好)?是否是对父亲一贯理财观念的反抗?

         不管怎样,到了沃夫冈生前最后一年,他的财政状况是有好转的。收入回升,借钱的数额越来越小,创造力回来了,音乐也逐渐重新受到维也纳观众的欢迎。如果他能再多活几年,我们看到的可能就不是这样一个贫病交加的结局。


36. 韦伯一家



         剧中给沃夫冈的财政窘境增加了一条理由:韦伯一家的索取。剧中这个场景发生在沃夫冈一家刚刚搬家到更便宜的居所之处,一切都还乱糟糟没有整理,韦伯一家挑这时候来讨钱更显得无情。

         不过其实沃夫冈与韦伯一家的关系非常好。事业上,沃夫冈与约瑟法、阿洛伊西娅以及她们的丈夫们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生活上,沃夫冈经常去探望岳母,给岳母的信里直接称呼她为“Mama”,小女儿索菲在沃夫冈生前一直未婚,和韦伯太太一起在需要的时候照顾莫扎特一家。以沃夫冈一旦爱人便会全心全意奉献出去的性子,财务往来是很有可能的,不过方式可能就不是剧中这样的催逼了。

 

37. 姐姐(二)

         姐弟俩的疏远是从1783年沃夫冈带着妻子最后一次回萨尔茨堡开始的。这趟省亲对两人来说恐怕都不是什么愉快回忆,之后整整三年,姐弟俩都少有信件往来。娜娜与列奥波德的关系倒是变得更加紧密起来,父亲成了姐姐了解弟弟状况的全部来源。



         姐弟俩的矛盾在1787年5月底父亲去世时到达顶峰。和剧中不同,关于父亲的死姐姐不仅没有亲自前往维也纳,连一封信都没有给弟弟寄去,沃夫冈是从朋友(正是姐姐之前那个贫穷的爱人d‘Ippold)那儿知道的,一同知道的还有父亲相当不公平的遗嘱。当然早在数年前他和康斯坦斯结婚之时他便已经从父亲那儿知道自己失去了继承权,但当这样的遗嘱真正摆在眼前还是让人震惊:父亲竟然真的到死也没有原谅他,姐姐更是继承了父亲的怨恨。对此沃夫冈的回信生硬而愤怒:

         “我们最亲爱的父亲之死,完全出于我意料之外,你不把死讯告诉我,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其原因是不难猜想的……财产实际上对你没有什么用处,相反它却对我有极大帮助,我想,为我的妻儿着想,是我的责任。”(1787年6月16日)

         随后姐弟二人达成协议:姐夫会给弟弟寄去1000 frolin,并且归还他多年来寄存在父亲这里的总谱(这些总谱也作为遗产被列奥波德留给了娜娜)。沃夫冈不傻,就算之前一直被父亲控制,这么多年独立生活下来他自然能猜到通过早年的神童巡游父亲攒了至少上万的财产,不公平的财产分割带来了更深的、被父亲和姐姐抛弃的愤怒;然而从姐姐角度,弟弟又何尝不是抛弃了自己、抛弃了照顾父亲的责任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于是这对早年亲密无间、互相倾吐自由渴望的姐弟,在沃夫冈生命的最后几年几乎断绝了信件来往,等到沃夫冈去世之时,娜娜甚至不知道弟弟家有几个孩子。

 

38. 父亲之死,唐璜,安魂曲

         父亲去世,唯一他可能写信倾吐心声的姐姐又对他关上了大门,沃夫冈这段时间的心情我们只能凭揣测,于是他在父亲去世前后创作的歌剧《唐·乔万尼》便格外引人注意了。

         《唐·乔万尼》的迷人之处在于,它塑造了一个以欺骗为家常便饭以浪荡生活的自由为荣的浪荡子,开场便因为勾引他人而杀死了一个父亲,这样一个道德败坏者却被音乐赋予了魅力,上半场最后当他面对众人围攻相逼时毫无惧色,仿佛世间无人能够奈何他;但就是这样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当他最后被那个父亲的石像相逼要求忏悔时却宁可遭受天谴也绝不肯在此时说谎:“不,我绝不忏悔!”古怪的英雄主义在他身上爆发。在维也纳演出时沃夫冈更是删掉了最后的道德说教片段,停留在一个相当浪漫主义的结局上。这些在观众心中会激起非常矛盾的印象:一方面我们知道这个恶棍最终受到惩罚被拖下地狱是罪有应得,另一方面我们又会不由自主被这个恶棍吸引,因为他强大、自由、无所顾忌。无怪乎当年的评论会认为这部剧道德败坏,也无怪乎后世研究者会对这部剧展现出来的矛盾情绪如此感兴趣,更何况剧中唐璜被一个父亲杀死,现实中沃夫冈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当然本剧词作是达蓬特,唐璜传说也早有渊源,这样解读剧情有过度之嫌(不清楚沃夫冈到底在剧情上参与了多少,虽然从石像一段震慑人心的音乐很难不联想到沃夫冈自身的遭遇上去),但这并没有阻止后人的演绎和再创作,Amadeus和法扎对此都有所发挥。德扎并没有提及这部剧,但我认为它以剧情本身和《唐·乔万尼》的石像一幕构成了呼应:那便是在父亲死时,由父亲的鬼魂给沃夫冈派下了安魂曲的命令。



         历史上安魂曲邀约发生在1791年沃夫冈前往布拉格前后。这个神秘来使后来被证实只不过是一个贵族的故作玄虚,可这对当时身体有恙又经常陷入忧郁的沃夫冈而言却影响巨大;哪怕他可能知道背后实际上是谁,他也总是不可避免地陷入神秘主义的忧伤情绪之中,流泪说着“这部安魂曲恐怕是为我自己所作”。德扎有意更进一步将观众也代入这样的神秘主义氛围中:将这个场景设置在沃夫冈哀悼亡父的教堂,蒙面人身份成谜,声音低沉,不回答沃夫冈的问题;而在初版以及之后许多版本中(包括在最新出版的全套钢琴谱中),这个蒙面人都由列奥波德的演员扮演,乐谱中写明了这是“列奥波德的鬼魂”。连起来看呼应就很明显了:父亲的鬼魂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消息,向浪荡子发出了召唤。如果我们更大胆更过度解读一点,将前后内容也平移过去的话,会发现列奥波德不断指责儿子会杀死自己(实际上当然不是,但沃夫冈是否也会这么责怪自己?),而面对父亲冰冷的道德要求,这个被父亲指责的“浪荡子”沃夫冈恐怕即使再痛苦,也会发出这样的吼声:“不!我绝不忏悔!”

 

39. 魔笛

         受宫廷求职的不如意(1790年新皇上任之后更是对他冷淡)以及整体社会趋势影响,在人生末年莫扎特已经开始逐渐将创作重心从贵族沙龙、宫廷剧院转移到中产阶级的私人演出以及更贴近平民的剧院中去。1791年达蓬特被宫廷免职,沃夫冈与维也纳宫廷本就不算紧密的关系又断了一条。差不多同时,莫扎特接到了老朋友席卡内德抛来的橄榄枝,开始创作一部德语歌剧。

         根据康斯坦斯的描述,席卡内德找上门的时候自己也境况窘迫,一心指望沃夫冈能救他出水火,而事后并没有给沃夫冈报酬。不过事实上当时席卡内德的剧院已经算得上是大受欢迎,所以没给钱一事也是真假难辨,至少莫扎特实际上对钱的进项还是比较在意的,即便是兄弟可能也不会任凭他糊弄。当然康斯坦斯对席卡内德的恶感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当时便有很多传言暗示席卡内德带着小莫趁着康斯坦斯在巴登疗养期间寻花问柳,康斯坦斯也有所察觉。这些都在剧中有所表现。



         魔笛于1791年9月30日首演,之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沃夫冈给妻子的信中描述了自己获得承认的喜悦。次年这部剧次年便开启了巡演,很快就迎来了百场纪念。事实上,一股莫扎特的热潮正在暗暗酝酿,在莫扎特去世后的几年达到了高峰。而莫扎特本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也有幸亲眼目睹了这股热潮的起始。

         在那段时期给妻子的信中沃夫冈看上去依旧是一个快乐而精力充沛的青年:他总是带着朋友去歌剧院看自己的歌剧,当台捉弄席卡内德(席大师不得不当台对着他吼了句“别闹!”),因为萨列里的赞美感到高兴,也会因为一个“白痴”的不理解而气恼,丝毫看不出一点死亡的征兆。可长期废寝忘食的工作和一直压抑的忧伤毕竟压垮了他,实际上在布拉格莫扎特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适,抑郁的心情也时不时卷土重来,沃夫冈开始谈起自己的死亡。

 

40. 



         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莫扎特已经成为音乐家中最为流行的一个符号。莫扎特糖和小人遍布大街小巷,他生前厌恨、也冷漠对待他的萨尔茨堡现在总以他为“旅游宣传大使”。列奥波德也许会高兴,但沃夫冈要是泉下有知怕是会气得拍桌而起。

       事实上,他的形象总是被固定在幼年。也许是大家习惯用父亲的视角审视违背父命的孩子,又习惯用常人的视角希望在天才的性格之中找到不寻常之处,以满足某种虚假的幻想和猎奇,因此他的神童形象,以及神童形象的种种延伸,竟然在后世也成为莫扎特这个名字摆脱不掉的阴影了。我们现在提到莫扎特这个名字,总会想到他是天才,是神童,想到他小时候以怎样的形象风靡欧洲宫廷留在了各式各样的画中,想到他飞快的写作速度和不打草稿的传说;或者总会觉得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想到那些传说轶事中他幼稚乖张不负责任的性格;或者会想到他的音乐总是被认为“欢快”而“轻松”;似乎很少会想到他其实非常勤奋,在短暂生命中写下来的谱子光抄写就要抄好几年;很少会想到他在创作出最成熟音乐时已经超过三十岁,是一个成年人;更少会想到他的音乐其实并不总是快乐轻松,而经常包含着深挚的痛苦,却总是能在最后得以缓解和救赎。

         初版颂歌的墨镜气球便是着意讽刺了这样的庸俗化风潮,新版更为温和一些,让沃夫冈一直在场,告诉观众他到底是怎样拼了命才撞出了这样的盛名。

 

41. 死亡

       年轻人的死亡总是让人惋惜的,即使在那个平均寿命很短的时代,沃夫冈也活得并不算长。尽管他之前谈到死亡时会声言它是“最好最真诚的朋友”“通往真正乐土的钥匙”,但我并不认为他真的做好了准备。当时的莫扎特,歌剧受到欢迎,经济状况有所好转,创作力在最后一年井喷,来年还和他人约好了伦敦之行,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前进,无论如何,这场疾病来得太过突然也太让人惋惜。

         根据后人从症状和疾病史推断,莫扎特或因链球菌感染引发慢性肾小球肾炎,最终导致肾衰、高血压以及并发脑出血和肺炎导致死亡。慢性肾小球肾炎在治疗上通常需要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当时的医疗水平只会不靠谱的放血和灌肠,自然是无法救治的,可能反而加速了莫扎特的死亡。当然,沃夫冈一旦投入创作便不管不顾不吃饭不睡觉的拼命法,让他无法好好修养,肯定是促进了他疾病的恶化的,“为音乐耗尽生命”不是全无道理。



         莫扎特死时身边并非空无一人,康斯坦斯和妹妹索菲都在他身边,德扎的演绎是艺术化的处理方式。同样被艺术化的还有莫扎特的葬礼,似乎对于参与者这是他们一生中见证的大事,对于旁人它又满足了诸多对于薄命天才的想象,因此在流传讲述过程中总免不了被添油加醋,比如席卡内德这位浮夸的朋友还大叫“他的鬼魂到哪儿都跟着我”之类。在诸多与其说传记不如说是小说的作品中通常会尤其黏腻地渲染“风雪交加”“一衾破席”“没有墓碑”这样的气氛。而尽管那年维也纳的冬天的确很冷(一定程度加速了沃夫冈的死亡),但沃夫冈下葬那天却并没有风雪;沃夫冈的葬礼也许的确不够华贵(只比身无分文的人高一级),但这也是当时大多数市民会选择的葬礼规格,一方面是因为便宜,另一方面也是根据约瑟夫二世颁布的简葬法令,也有人猜测这根本就是莫扎特自己的意愿:毕竟他也深受启蒙影响,反对教权,为共济会理想而倾心。不管怎样,这段往事都已经掩藏在迷雾中了。

 

         无论是Amadeus,法扎,还是德扎,归根结底都是剧作家为了阐释自己的主旨而进行的二次创作,并不能当传记来看。即使是传记,包括本篇,也只不过是尽量在历史的曲面镜中看到那么一点可能接近“真实”的部分罢了。说到底即便是亲近之人也很难全盘了解,同一句话都能有诸多解读方式,更何况是这么久远的过去。

         但本篇并不意在“还原”什么历史,目的还是在德扎这样一部作品上,希望通过补充,了解剧作者所选材料的详细情节,从而窥见作者真正想要表达什么罢了。但这些并不足够,这也是为何我故意略去了对于两段《逃离阴影》的讨论,因为这两段所涉已经超越了传记部分,而是更为广大深远的内容。这些要我现在讲是心里没底的,也许以后才会试图挑战。从这样一部作品里我们看到的也不会是一个“历史上的莫扎特”,而是MK笔下的莫扎特,经过了重塑和提炼,某种意义上和莫扎特的音乐一样,更为广泛,脱胎于他的个人经历,也超出了他的个人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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